在驿馆中略作休整,并经历了又一日看似平静、实则令人不安的等待后,州牧府的传召终于来了。依旧是那位别驾从事刘先,带来了刘荆州正式召见的消息。这一次,他带来的随从更多,排场也比昨日迎接时稍显隆重了一些,但那份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却丝毫未减。
主公显然对此十分重视。他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代表他身份的朝服(尽管可能只是他目前能拿出的最好的一套),仔细地整理着衣冠,甚至对着铜镜反复检视,确保没有丝毫失礼之处。我能看到他眼神深处那份恳切与期盼,他真心希望这次会面能为我们这支颠沛流离的队伍,在荆襄这片土地上,博得一个稳固的立足点,赢得一位可以倚靠的宗室兄长的支持。
“子明,云长,翼德,今日面见景升公,事关我等前途,务必谨言慎行,不可造次。”临行前,主公郑重地叮嘱着我们。
云长抚髯点头,凤目微阖,神情肃穆。翼德难得地没有咋咋呼呼,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显然也明白此行的重要性,尽管他那豹眼中依旧闪烁着几分按捺不住的躁动。
而我,则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心中却早已开始了高速的运转。今日之行,名为拜见,实为试探与被试探。州牧府,便是这场无声较量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舞台。我必须利用这有限的机会,尽可能地洞察荆州权力核心的真实面貌。
最终获准随同主公进入州牧府核心区域的,只有我、云长和翼德三人。其余随从,包括石秀、老吴他们在内,都被留在了外围的指定区域等候。这既是规矩,恐怕也是对方有意限制我们过多接触和观察的手段。
荆州州牧府,坐落在襄阳城的中心区域,占地极广。当我们一行在刘先等人的引导下,抵达那朱漆大门前时,即便心中早有准备,还是被其恢弘的气势所震慑。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威严肃穆,高高的门槛由整块的青石打磨而成,门楣上悬挂着“荆州牧府”四个鎏金大字,笔力雄健,气象不凡。
门口侍立的卫兵,数量远比城门处的更多,个个身材高大,披甲执锐,目光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他们的盔甲制式统一,保养得极好,显然是刘表的亲卫部队,其精锐程度,绝非普通郡兵可比。通过第一道门岗的查验颇为严格,刘先出示了腰牌和文书,守卫仔细核对后,才沉声放行。
踏入大门,眼前豁然开朗。并非直接进入厅堂,而是一个极为宽阔的前院,足以容纳千百人集会。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院落两侧是高大的厢房和庑廊,廊柱粗壮,雕梁画栋,尽显官府威仪。院中路径分明,往来行走的仆从侍女皆是低眉顺眼,脚步匆匆,彼此间绝少交谈,使得这偌大的庭院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沉闷。
与我们在徐州时,主公那简陋却不失人气的府邸相比,这里的一切都显得过于规整、过于肃穆,仿佛一座精密的、缺乏温度的机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说不清是香料还是陈旧木料的气息,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权力场特有的紧张感。
刘先在前引路,我们跟在后面,穿过前院,又进入第二重院落。这里的守卫更加森严,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我注意到,这些守卫的眼神更加锐利,他们的站姿、握持兵器的姿势,都显示出极高的专业素养。他们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我们,毫不掩饰其监视的意味。
这让我心中暗凛。刘表治下的荆州,其内部的控制力,远比外界传言的“宽松”要强得多。至少在这权力的核心地带,防卫如同铁桶一般。这究竟是刘表本人的意志,还是蔡瑁等权臣为了巩固自身地位而施加的影响?
主公似乎并未太在意这些细节,他依旧保持着谦恭的姿态,目不斜视,专注于前方的道路。云长则不动声色,只是那微眯的凤目中,偶尔闪过一丝精光。翼德则显得有些不自在,大概是受不了这种压抑沉闷的气氛,但他强忍着没有发作。
我则利用这行进的过程,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府邸的布局极为讲究,层层递进,庭院深深。每一处转角,每一道门户,其位置和朝向,似乎都暗合某种规制,同时也便于防守和分割空间。府内的建筑多为砖木结构,飞檐翘角,气势恢宏,但整体色调偏于暗沉,缺乏亮色,更增添了几分压抑感。
偶尔,我们会与一些从侧面廊道匆匆走过的官员擦肩而过。这些人大多穿着整齐的官服,手捧文书或笏板,神色或严肃,或焦虑,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当他们的目光与我们这几个明显是“外来者”的人接触时,反应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