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偷偷从两人的静默中溜走,直至夜已深,风已凉,身旁之人的呼吸渐渐平稳柔沉,景璘才松开她的手,让她舒服地趴在几案上,他最后一次大胆地亲了亲她的脸颊,起身要走。
“别走!”夏侯箬下意识揪住了他的袍角,没睁眼,淡眉紧蹙,眸角滑出了一滴清泪,她软着声儿哀求,“红襄,不要走!”
景璘硬着心肠抽出衣袍,才转身便见景翊站在灯火阑珊处,隔着清风花瓣,他看不清景翊的脸色,他也不想看!大不了干上一架!
他挑眉勾唇,无声一笑,深情公子不复,他还是那个邪魅狷狂,肆意潇洒的凌王景璘!
两人擦肩而过,景璘止了步,没有回头,望着前方幽暗的去路,不甘问道:“景翊,如果你早知道今晚行动的代价是伤透她的心,你还会不会义无反顾去做?”
许久,身后的人都沉默不答,景璘清楚了他的答案,嗤声笑道:“景翊,曾经我以为你和三哥是不同路上的人,你没他心狠手辣,没他铁石心肠!今日一看,是我错了,你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不对,你比他更狠更伪善!”
“何必说违心话呢!”景翊转首,淡淡一笑,“你敢说他没动过飞儿分毫?过去的事你也知晓,究竟是谁更狠更伪善?”
“他和我的心思不同,他想要江山又要她,而我只要她!”
他望着天上圆月,目光如漂浮的云翳般淡薄,“五哥,明日奉京便要变天了,未来的路是平坦是崎岖谁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九重宫阙上的那一把龙椅不管是谁坐,都不会是我,我所有的努力仅求我和她的半世安稳!”
半世安稳,多么美好的词!
景璘回望紫藤树下的倩影,扯唇笑道:“我是疯了才会大半夜给你送解药,早该按太子和三哥的原计划让你当场吐血身亡!”
景翊亦是随他的目光望去,眸中一片柔软,肯定道:“你不会,你舍不得她难过!”
“你别想装作很了解我的样子伺机策反我!”景璘笑着收回视线,转而低声道:“七弟,我真的很羡慕你!我和念心年少相识,我明明对她在乎得紧,却不知怎么表达,装作不在乎,不上心,整日以气她为乐。真等她生气了,我又心疼地想去哄,哄完又气,气完又哄!”
他无奈笑了,墨眸漾上些许苦涩,“有三哥在前面拦着,我注定是没什么机会向她走近一步,毕竟兄弟义大于儿女情!这么多年,我习惯了默默守护着她,今夜与她独处,是我僭越,你莫要怪她!我唯一对不住的是云若,爱虽爱,却爱不到全身心投入!”
“老六说爱情有先来后到,我却坚持各花入各眼!其实他说得也对,先来的人占了位子,后到的人怎么进来?”
景璘重重地拍了拍景翊的肩膀,想说让景翊珍惜之类的话,转念一想,还是罢了。他负手轻笑,“今夜一别,我们便是敌人,你我还是少说些话为好!”
是啊,太子一倒,朝堂上便只有景瑱和景煜相争,届时明争暗斗必比现在来得要汹涌,他们各有各的阵营,各有各的使命!
景翊挑唇,揶揄道:“怕被我策反?”
景璘抿出淡淡一丝笑,“不是被你成功策反过一次?”
景翊明白他话中指的是今晚,起初他和景瑱商量在飞儿生辰引蛇出洞时并未猜到景璘和景煜也掺和其中,直至那夜景璘深夜到访,他才知晓太子和景煜的全盘计划,他当时还不明白景璘为何相助,直到听到“我还不希望夏侯箬年纪轻轻就守寡”,他才明白他的动机,但此举着实冒险!若是让景煜知晓,只怕——
景翊面露忧色,“你换药一事会不会——”
“这件事我不会瞒他!此番目的是太子,三哥不会紧咬着你不放!”景璘眸光微定,很快自然,云淡风轻道:“至于我更不用你担心,你太小看我和他的兄弟情义了!”
临走时,景璘想起一事,提点道:“我的人在后街劫走太子的人时并没看到红襄追来,她的死,恐怕别有隐情!”
紫藤树下,矮几案边,夏侯箬安然酣睡,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扬出了一条弧线,眸角却滑着泪。
景翊掂一掂酒坛,近乎空坛,他暗自苦笑,灌了这么多酒难怪睡得沉。他在她身边坐下,小心地搂过她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胸膛,许是察觉动静,她警醒地睁开眼,望了望他,眸神空洞洞的,全无焦距。仅一眼,她又合眸睡去,像一只拔去利爪的小兽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脑袋似要寻一方安睡的好位置在他的胸口蹭了又蹭。
景翊抬臂稳住她的头,手触碰到她发间的一点冰凉,拔下一看,是一支白玉簪。簪身莹润无暇,簪尾别具匠心地镂空雕成一朵朵紫蒂白照水,多种色料均匀地浸入白玉,似浑然天。
精妙的做工,精妙的心思!
比起方才撞见二人拥吻的愤怒,此时景翊心中尽是怅然。相较景璘和景煜,他何其幸运才能与她相爱相守,他以为尽他最大的努力可以护她周全,以为终究是以为!
景翊置还花簪,拨开她前额的碎发,低头看她,眉宇间一片温柔,飞儿,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带你走!
一吻落在她的眉心,情绪万千!
芴园的起居室在一小片湖后,湖上架着一弯竹桥,桥下碧莲满塘,游鱼戏水间,一切布置都参比夏侯箬在尚书府的闺院。
可惜,这儿再怎么像也不是那里!
夏侯箬无力地倚在廊下竹榻上,虽然榻上置着锦缎软垫,仍硌得她腰骨疼,她想挪一挪,却使不上任何力气。这样的感觉从她醒时便有所察觉,没有宿醉过后的疲惫不堪与头痛难忍,反而是轻飘飘的,像一团柳絮,任风左右。
罢了,对痛彻心扉的人来说,这一点点痛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