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好像没有。”n
塞舌尔骑士一反常态，还挺……听话的？n
等等，那就是说……n
“还有那位大审判官的接任者，伊博宁审判官，你说你谎称王国之怒要来的时候，每次都是他抢先一步，说出了你没说出口的话？”n
泰尔斯木然扭头：n
“啊……嗯啊。”n
听到这里，希莱幽幽地望着他，许久之后，方才长叹一口气。n
“我懂了。你见过的人里，看穿‘错误引导’的，想必不少了。”n
泰尔斯一惊：n
“什么？那他们为什么还……”n
“因为他们足够聪明，聪明到知道不能戳穿你。”n
希莱捧着脸，无奈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样子：n
“因为他们看到的不只是利益和演戏，还看到了你这么做所显示的决心——不甘受制于人，不甘给两位鸢尾花当配角的决心。”n
泰尔斯略显惊讶，眨了眨眼睛。n
“若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人要跟你唱反调，”希莱不屑地轻哼：“那也许，就该是他们自己站出来，正面承受你的决心了。”n
泰尔斯愣住了。n
什么意思？n
所有人都知道。n
所有人都故作不知。n
所有人都……n
“哼。”n
想通了什么之后，他幽幽开口，话里多了几丝埋怨：n
“南岸人。”n
就在此时。n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n
悲凉的笑声响起，两人齐齐转移目光，看向地上的俘虏。n
“来来去去，颠三倒四……”n
洛桑二世闭上眼睛：n
“这就是政治，这就是……命运。”n
泰尔斯和希莱对视一眼。n
很好。n
终于。n
讲了那么多话，剖析了这么久的局势。n
终于，这个油盐不进的不世高手，主动开口了。n
现在，要怎么让他习惯开口，合作沟通，并最终交待出我们想要的内容？n
泰尔斯对凯文迪尔家的姑娘点点头，后者咳嗽一声：n
“对了，这法子是谁教你的？你的谋士？”n
“是啊，我的谋士教的，他叫佚名。”n
这次，希莱真真切切地皱起眉头，疑惑不解：n
“谁？”n
“你没听过吗？”泰尔斯眉飞色舞，“南岸传说文学的瑰宝，《翡翠谜城录》的作者——佚名啊！”n
希莱紧皱眉头。n
“好了，不开玩笑了。”n
泰尔斯咳嗽一声：n
“但是我说的那本书是真存在的，还是我的老师递给我的……”n
历史上，‘八指’国王贺拉斯和时任鸢尾花公爵科克，双方关系恶劣，也曾剑拔弩张厉兵秣马，眼看永星城和翡翠城开战不可避免。n
但国王和公爵，这对从十岁起就看彼此不顺眼，成年后更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却在故事书里，因为海曼王子和雷吉娜小姐的机智计谋，见了一面就幡然醒悟，化敌为友重归于好，让动员起来的战争机械生生停下，让十几万人原路回家。n
你信吗？n
泰尔斯轻哼一声。n
他心底里的声音则不屑地道：可能吗？n
故事毕竟只是故事。n
但是，但是如果《翡翠谜城录》的传奇故事乃有迹可循，而非空穴来风……n
如果传说中的王子和公爵小姐真的在其中起到了作用，以致青史留名……n
那最有可能的解释是……n
泰尔斯目光锐利：n
早在国王和公爵这对死敌互相体谅之前，海曼和雷吉娜就提前行动，来回奔走，纵横捭阖，搞定了翡翠城内外的各方势力和团体，达成一致，统一立场。n
这样，才能在最后劝谏君主的时候一锤定音，阻止战祸。n
至于贺拉斯一世和科克公爵，他们之所以同意退兵，化干戈为玉帛，也许不是因为后人美化矫饰的良心和亲情，睿智和英明，而仅仅是因为——迫不得已。n
因为他们真正看到了：在这对儿女的行动背后所展现的，国内各方力量的态度和立场。n
在敌我双方都没有人想打仗的情况下，如果他们身为主君还硬要下令，非要为了一己之私，以一己之力推动战争不可，那既不会得到支持，也不会赚到利益，只会陷进内外交困，失道寡助的泥潭。n
同样，数百年后的如今，只要泰尔斯他们搞定了驱动翡翠城前进的各大势力，厘清他们的态度立场，为我所用……n
那就算不和两位鸢尾花直接达成协议，不在空明宫和复兴宫之间选边站队，也能消弭风暴。n
还避免惹上一身屎。n
泰尔斯感慨着总结道：n
“历史上，执政者解决危机的方式方法大抵如此：展示坏与更坏的未来，说服原本利益冲突、互不相让的各方势力和阶层团体接受提议，为避免更大的损失，分别作出妥协、退让和牺牲，再拿各方退让出来的这部分利益，去填补造成危机的漏洞。”n
以重新达成平衡。n
“翡翠谜城……那么现在，翡翠城不谜了，可算安稳了，我哥哥也没法再掣肘你了，”希莱眼神一厉，“那你答应我的事呢？”n
原本笑容满面的泰尔斯表情一沉。n
而希莱的目光无比锋利，虎视眈眈。n
“我知道。”n
他认真地回望希莱：n
“我会做到的。”n
希莱没有说话，只是同样盯了他很久，这才轻哼一声，移走视线。n
“那就好。”n
泰尔斯咬了咬牙齿。n
地牢里安静下来。n
希莱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杀手，突然开口：“他们喜欢彼此吗？”n
泰尔斯一怔：n
“什么？”n
希莱幽幽叹息：n
“你说，‘南方人’海曼和雷吉娜小姐，当他们成婚的时候，是真的喜欢对方吗？”n
她扭头看向泰尔斯，目光清澈：n
“还是为了大局，不得不尔？”n
这个问题把泰尔斯难倒了。n
“我不知道。”他低下头，望着地牢里潮湿的地面。n
希莱毫不意外地轻哼一声。n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n
“拜托，他们是好几百年前的人了，”泰尔斯望着地牢里的一片黑暗，沉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n
“是么。”n
希莱看向另一个方向。n
“那我猜，他们自己在那个时候……”n
希莱轻挽嘴角：n
“也不知道吧。”n
泰尔斯闻言，先是沉默，随后轻笑一声。n
“也许吧。”n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终于，希莱按耐不住，她深吸一口气。n
“现在，杀手，”大小姐站起身来，叉起双手，伸了伸手臂，“我们在这儿给你絮絮叨叨了一大堆，你自己是什么处境也该清楚了，你就没点触动，没点表示？”n
洛桑二世面无表情，纹丝不动。n
泰尔斯也不得不跟着站起身来，皱起眉头：n
“我们只想知道：你对费德里科，对当年伦斯特公爵遇刺的旧案，了解多少？”n
洛桑二世依旧不言不语，就像一尊石像。n
希莱有些不耐烦：n
“还是说，你想要以另一种方式打开心扉，说说心里话？”n
听见“打开心扉”，泰尔斯突然感觉不妙。n
只见希莱冷笑道：n
“也许，见见你上次的老朋友？他叫什么？华金？”n
唰啦！n
这个名字的效果立竿见影，地上的石像突然活了过来，身上锁链在挣扎下不住抖动。n
“你会下地狱的，”洛桑二世死命扭着头，咬牙切齿，恨意深重，“怪物！”n
泰尔斯心中一沉。n
“那也是在你之后了，”眼见威胁有效，希莱露出满意的微笑，活动着手指，“软的不吃，看来你是真想念老朋友了……”n
洛桑二世瞪红了眼睛，下意识想要离眼前的姑娘远一点。n
好像那不是个少女，而是什么洪水猛兽。n
“放心，五分钟就好，我保证你会把你妈妈的情夫有几个这种事都一五一十地抖搂出来……”n
就在此时，泰尔斯一把按住希莱的手腕：n
“希莱。”n
大小姐疑惑回头：n
“怎么？”n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n
“拜托，别是它，”他认真又严肃，“别是魂骨。”n
听见这个名字，希莱面色一沉。n
“魂骨是它的代号，”大小姐不慌不忙，“我一般叫它雅克。”n
泰尔斯松开她的手，缓慢，但是坚定地摇了摇头：n
“别是雅克。”n
希莱轻哼一声，转向浑身颤抖的俘虏：n
“如果你不敢看，大可以先出去……”n
“出去看看斯里曼尼怎么样了吗？”n
希莱动作一顿。n
她回过头，直视泰尔斯。n
“好吧，我知道你这人迂腐又心软，”她神情无奈，语气稍软，“但这家伙，这收钱杀人的混蛋又不是什么好人，血债累累，死了都活该……”n
“这跟他是什么人无关。”n
泰尔斯摇了摇头：n
“只跟我们是什么人有关。”n
地上的洛桑二世睁着眼睛，原本死死盯着希莱，又在此时看向泰尔斯。n
希莱的笑容消失了。n
“泰尔斯先生，泰尔斯老师，泰尔斯大好人，”她讥讽道，“如果你这么喜欢诲人不倦，喜欢在我的地盘上教我做事，连怎么审问都要……”n
“拜托，希莱，”这次轮到泰尔斯语气软化，近乎请求，“看在，看在我把匕首借给你的份上。”n
希莱话语一滞。n
她看着神情恳切的泰尔斯，不屑地轻哼一声。n
“行啊，”希莱摸了摸腰间的匕首，眼珠一转，“那，匕首送我？”n
泰尔斯眼神一动：n
“什么？”n
“匕首送我，我们就按照你的方法来，不管那有多迂腐，怎么样？”n
泰尔斯诧异地回望她。n
他看着对方腰间的JC，嘴唇翕动，最终叹了口气：n
“拜托，希莱。”n
“噢，不舍得？”n
“我可以给你其他的东西，只要是星湖堡有的……但这把匕首，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送给我的，它救过我的命……”n
但希莱举起了手指。n
“不不不，这跟送你匕首的是什么人无关……”n
她眯起眼睛：n
“只跟你是什么人有关。”n
泰尔斯顿时一噎。n
“嗯？没话说了吧？”n
希莱露出胜利又得意，还带着几丝鄙夷的微笑。n
她转过身，拉了拉手套：n
“那你先出去吧，我这一会儿就完事儿……”n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希莱一步一步，接近不住颤抖和咒骂的杀手。n
他看着对方腰间的匕首，闭上眼，咽了咽喉咙。n
“匕首，那把匕首我不能送你。”n
“哼。”n
“但我可以长借给你，多久都行。”n
“我就知——什么？”n
希莱疑惑回头。n
泰尔斯吁出一口气，坚定点头：n
“等你什么时候玩厌了，再还给我——只要你把它保管好就行。”n
希莱愣住了。n
她花了几秒钟理解这句话的意义，难以置信地摸上匕首，看了看泰尔斯，再看向地上的俘虏。n
“你……就为这个人渣？”n
泰尔斯摇摇头：n
“我说了，这跟他是不是人渣无关，只跟我们是……”n
“哦，得了吧！”n
不知为何，希莱相当不满，甩手打断他：n
“少教我做人了！”n
“我没有……呃，对不起……”n
但希莱似乎还是气呼呼的，她一把抽出带鞘的匕首，死死盯了好一会儿。n
“我记得，这玩意儿你从不离身。”n
“是的。”泰尔斯小心翼翼地回答。n
“遇到危险，你第一时间去摸它。”n
“是的。”n
“那这就把它给我了？玩儿多久都行？”n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n
“呃，是的？”n
希莱突然噗嗤一笑，晃动着匕首，毫不在意：n
“哼，那我猜，送你匕首的那个朋友，也没那么重要嘛。”n
这句话挑起了泰尔斯的回忆和心事。n
他幽幽望着JC匕首，想起曾经的过去，长叹一声：n
“恰恰相反，她很重要。”n
希莱闻言，表情一变。n
泰尔斯表情怅惘：n
“但我想，她会理解的。”n
想起过往那个人的样子，王子不知不觉勾起嘴角。n
她能理解自己搏命抢救乞儿的举动，甚至不惜冒险，出手相助……n
也就能理解自己现在的选择。n
希莱看着手里的匕首，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去。n
“那当然咯……”n
下一秒，大小姐猛地转身挥臂，把匕首砸向泰尔斯！n
“她当然理解啦！！！”n
咻！n
破空声响，泰尔斯大吃一惊！n
幸好，狱河之罪感应到什么，适时发动，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精准地接住了飞来的JC匕首——幸好，是带鞘的。n
但被吓了一大跳的泰尔斯还没回过神来，他举着好不容易接住的匕首，感受着被震麻的手臂，震惊抬头：n
“为什——”n
“拿走！”n
只见希莱一脸愠怒，咬牙切齿：“拿回去。”n
泰尔斯愣住了，他举起匕首：n
“可你不是要借——”n
可迎接他的是一通破口大骂：n
“谁t稀罕你这破玩意儿了！”n
泰尔斯下意识地抱头退后，颇有些委屈。n
为什么啊？n
希莱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依旧愠怒地盯着他。n
泰尔斯小心地开口：“那……”n
“还愣着干什么！”n
大小姐双手一叉腰，暴躁地打断他，朝俘虏的方向一指：n
“你不是要温柔又和蔼地审问他吗，去啊！少t浪费老娘的时间！”n
泰尔斯被吓得不明所以，双手捧着匕首，送也不是，藏也不是：n
“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想如果你不喜欢这匕首……”n
就在此时，地上的俘虏长声叹息。n
“行行好，殿下，住嘴吧，”洛桑二世闭上眼睛，一副无奈又痛苦的样子，“你每开一次口，只会让事情更糟。”n
泰尔斯一愣。n
关你什么事儿啊？n
但他从善如流，连忙闭嘴。n
倒是希莱柳眉倒竖：n
“关你什么事儿啊，俘虏！”n
洛桑二世轻哼一声，并不答话。n
泰尔斯藏好匕首，帮腔道：n
“对，对啊！这又关你什么——”n
希莱猛地扭头，把泰尔斯的话瞪死在嘴里。n
“那个……那我就去……”n
泰尔斯讨好地笑笑，指了指俘虏，蹑手蹑脚地绕开怒火未熄的大小姐，靠向杀手。n
“你会被吃掉的。”n
但还未等他清嗓子开口，洛桑二世就先发声了。n
泰尔斯一怔：n
“什么？”n
只见洛桑二世睁开死寂的双眼，幽幽望向他：n
“无论是被她，还是被其他人。”n
她……n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侧了侧身子，偷偷瞥向莫名其妙变得气呼呼的希莱。n
但这细微的动作被捕捉到了。n
“怎么了？接着审问啊？老娘又不吃你！”n
泰尔斯一惊之下重新回头，看向俘虏。n
“除非……”n
重伤的洛桑二世孤独地躺在地牢里，眼中情绪复杂：n
“除非，殿下，除非你学会，让自己心里的仁慈和冷血，善良与残酷，和平共处。”n
就像……曾经的那位殿下一样。n
泰尔斯闻言沉思。n
“而如果你尚存一丝仁慈，泰尔斯殿下，那就请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n
杀手缓缓闭眼，把痛苦和绝望关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n
“痛快些，了结我吧。”n
望着对方的表情，泰尔斯感觉到了什么。n
“好吧，我直说了，洛桑二世，不管这是不是你的名字。”n
在希莱不屑的目光下，他皱起眉头，在洛桑二世面前坐下来。n
“我之所以现在来找你，而不是把你扔给我手下某些文明礼貌的家伙严刑拷打，是因为……”n
泰尔斯顿了一下。n
“尽管你罪孽深重，血债累累，但是很奇怪，某位我最喜欢的亲卫队长似乎认为……”n
他眯起眼睛，靠近俘虏：n
“你这人，还不是无可救药。”n
无可救药……n
洛桑二世睁开眼睛，盯着一脸认真的泰尔斯。n
下一秒，他发出他这辈子最大，最长，也是最为讽刺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