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字景升,汉室宗亲,鲁恭王之后。他以“仁厚长者”之名闻于世,单骑入荆州,安抚地方,确实有其过人之处。他能在这乱世之中,保全荆襄九郡十余年的太平,使得此地成为中原士人躲避战火的乐土,这份“守成”之功,不容抹杀。眼前的繁华,便是明证。
但,“守成”有余,往往意味着“进取”不足。
根据我所“分析”和“听闻”到的信息,刘表此人,性好虚名,优柔寡断,名为荆州之主,实则大权早已旁落。特别是他的后妻蔡氏一族,其弟蔡瑁,以外戚之身掌控荆州水陆兵权,加上本土大族如蒯良、蒯越兄弟的辅佐(或曰制衡),荆州内部早已不是铁板一块。刘表更像是一个供在案上的牌位,一个维持表面和平的象征。
这样一个满足于“坐保”,缺乏雄心,且内部派系林立、权臣当道的荆州,真的会真心接纳我们这支刚刚从曹操虎口逃脱、带着明显“战争”属性的“武装难民”吗?
主公因为刘表同为汉室宗亲,便一厢情愿地认为可以得到“宗兄”的庇护与重用,共图大业。这份仁德之心和对宗族血脉的信赖,令人敬佩,却也让我暗自忧心。政治,从来不是温情脉脉的家宴,尤其是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
刘表需要的,恐怕不是一个能征善战、可能打破荆州权力平衡的“贤弟”,而是一个能够替他守住北大门(如新野),替他承受曹操压力的“屏障”或“棋子”。至于真心接纳,委以重任?我对此深表怀疑。那位掌控着荆州实际军权的蔡瑁将军,会允许主公这样一位声名赫赫的英雄人物,在他的卧榻之侧安睡吗?恐怕,他视我们为心腹大患的可能性更大。
我再次看向主公,他正意气风发地与云长、翼德低声谈论着什么,眉宇间是对未来的憧憬。我不忍心在此刻泼他冷水,但心中已经暗下决心,必须尽快让他认清现实。寄人篱下,从来不是轻松的事情,尤其是在一个内部暗流汹涌的“主人”家。
目光扫过队伍。石秀和老吴带着玄镜台的骨干成员,不动声色地分散在队伍各处,看似与其他护卫无异,但他们警惕的眼神和细微的动作,显示出他们从未放松戒备。那些跟随我们从徐州死里逃生的亲卫们,虽然面带疲惫,伤痕未愈,装备也略显残破,但眼神中的坚韧和杀气并未完全消散。他们是百战余生的精锐,与眼前襄阳城外那些虽然盔甲鲜亮、但神情中透着安逸的守军,气质截然不同。
这种不同,既是我们的底气,恐怕,也是即将引起此地主人猜忌的根源。
蔡琰和糜贞乘坐的马车,在队伍相对靠后的位置。我回头望了一眼,车帘紧闭,看不清她们的神情。想必,她们的心情也同样复杂吧。特别是文姬,她饱读诗书,见惯了朝堂倾轧,对人心的复杂有着远超常人的敏感。此刻,她心中所想,或许比主公更接近现实。而糜贞,这位聪慧的商业奇才,恐怕也在用她独特的视角,评估着这座繁华都市背后所蕴含的机遇与风险。她们两人,一个是我精神上的知己与文化传承的希望,一个是我未来经济版图的重要支柱和红颜知己,她们的安全与未来,也是我必须肩负的责任。
“子明,在想什么?”主公似乎察觉到我的沉默,转头问道。
我收回思绪,微微一笑:“在想,荆州确实是好地方。只是,我等初来乍到,还需谨言慎行,一切听凭刘荆州安排才是。”我刻意强调了“听凭安排”,希望能稍稍提醒主公,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客,而非主。
主公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子明所言极是。我等此来,乃是投靠宗兄,自当谦恭有礼,不可失了分寸。”
看着主公那诚恳的面容,我心中轻叹一声。前路,恐怕比他想象的要坎坷得多。
襄阳城的轮廓越来越近,城门楼上士兵的轮廓也逐渐清晰。那高大厚重的城门,像一张沉默的巨口,即将吞噬我们这支疲惫而前途未卜的队伍。
汉水依旧浩荡东流,不知疲倦。而我们这叶飘摇的扁舟,能否在这看似平静的港湾里,找到一个安全的泊位,甚至,为将来的再次启航积蓄力量?
一切,都还是未知。
但,我们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