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刘备挥泪下达撤离命令的那一刻,似乎都为之凝滞了片刻。我的心,虽然早有准备,但当我知道那痛苦的决断最终落定时,依然感到了深深的沉重。州牧府邸传出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打破了徐州城最后的宁静。
最先响起的是撤离的号角。它的声音与前几日备战时激昂的鼓角声截然不同。它低沉、仓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像是受伤巨兽的哀鸣,在夜空中回荡,惊醒了城中的万家灯火。
紧接着,城内各处响起了急促的梆子声,那是催促集结的信号。平日里相对有序的军营,此刻却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呵斥声。刘备麾下的将士,虽然此前也讨论过撤离预案,但真正面临抛弃城池、连夜突围的命令时,依然难以避免的出现了慌乱。
主公的命令是:裹挟愿意随行的百姓,按照子明……也就是我,此前拟定的“转进待援”方案,向南突围,目标荆州。
然而,这个命令本身,便注定了这场撤离将是一场灾难。裹挟百姓!这四个字,凝聚了主公的仁德,却也为这场大迁徙埋下了最巨大的隐患。一支军队带着数万甚至数十万手无寸铁的百姓,妇孺老弱掺杂其中,马匹嘶鸣,车仗拥堵,如何能够快速有序地通过狭窄的城门,又如何在崎岖的道路上躲避曹操的追击?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尽管我为刘备集团设计的是一个相对最优的撤离方案——规划了路线,预设了收拢点,甚至考虑了梯次撤离和断后阻击——但在裹挟百姓这个前提下,任何再精妙的方案,其执行效率都将大打折扣。
我通过玄镜台布设在城内各处的“眼睛”(外围成员或收买的线人)传回的信息,清晰地看到了混乱的迅速蔓延。
城南方向的几个主要城门,是预定的突围方向。此刻,那里已经如同沸腾的锅炉。百姓们听闻要走,顾不得许多,纷纷收拾简单的行李,推着板车,牵着牲畜,甚至背着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孩子,向城门涌去。他们眼神中带着恐惧、迷茫和一丝对未卜前途的绝望。他们相信刘皇叔,相信他不会抛弃他们,所以愿意跟着他去搏一线生机。
军士们在勉力维持秩序,但面对如此庞大的、裹挟着恐惧情绪的人流,显得力不从心。士兵们的家眷也在其中,他们既要执行命令,又要照顾家人,内心也焦灼不安。队伍拉得极长,首尾难顾。
糜家的商队,也在按照我的秘密指令,利用他们的车马和人手,优先协助一些掌握关键技术的工匠及其家眷,以及部分愿意随行的、与我们关系紧密的徐州士绅,向城门方向移动。他们的行动相对有序,但也要混杂在庞大的百姓队伍中,以免引起注意。糜贞一定正在亲自指挥,她的镇定和干练,在这种混乱中显得格外珍贵。
崇文馆方向,文姬(蔡琰)和她的助手们,在玄镜台外围人员的帮助下,正将那些打包好的珍贵典籍和图纸,装上事先准备好的、看似普通的车辆,也试图混入撤离的队伍。我知道,这批物资对我而言,其重要性不亚于数万兵马。它们必须安全转移。
关羽和张飞,此刻定然在最危险的地方。云长或许在某个城门,指挥部队维持秩序,组织突围,用他那雄浑的声音稳定军心。翼德则可能已率领一部兵马,作为先锋,向城外突围,或者在某个方向进行断后,用他的丈八蛇矛为大部队开路,他的怒吼声,或许能暂时驱散笼罩在士兵心头的恐惧。